祝无双抿嘴一笑，四六这样说，自己就是不知道也知道了。
图南像是和她一样的想法，那双古井无波的眼中，有了一丝无奈。
“好吧好吧，公子你们聪慧过人。”
四六嘟囔着，“哪怕我成日与公子待在一起，也不及半分公子的料事如神。”
说完，他便极其有眼力见地向外走，“公子有事便喊我！”
还伸手拉着愣在一旁的小厮，出去关上门，留两人在房中做着。
祝无双目光扫视一圈，一个很小很安静的房间。
镂空窗桕雕刻着繁复栩栩如生的图案，天青色六棱长颈瓶里插着几支半开的梅花，黄梨花木制成的书案上，放着数方宝砚，整个书房内处处透着雅致的格调。
见着图南没有反应，她自顾自地搬过一个小板凳，坐在了书案旁。
“图公子不问，我为何前来？”祝无双笑吟吟地看着图南，柔声说道。
图南却是坐姿笔直，双手叠放在腿上，宽大的袖袍垂下地来，倾覆在腿间。
转动眼眸，看向祝无双，眼中毫无表情，祝无双却无端地生出了一股子感觉，这人将她看的透彻，自己心中的那些小九九，他都明白。
然而还是落落大方的笑着，就算看出来了，也没有关系。
合作，讲究的便是个你情我愿，知晓对方要什么，这才好办。怕的是看不透他，怕的是他无欲无求。
“你为何觉得我会同意？”图南缓缓问出，眼睛早已从祝无双身上移开，兀自盯着那镂空窗棂，眸中像是无欲无求。
祝无双勾起嘴角，抬头定定地望着他，如谪仙般的人。“不知道图公子满腹经纶，有没有读过一本书——南华经。”
“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祝无双终于从他的眉眼中，读出了一点动容，然而转瞬即逝。
她也不急着追问，“图公子，是怎么看待逍遥游的？”
良久，房中只有香炉缓缓焚烧，两人各怀心思。
“庄子一生，洒脱至极，问世间，何人能及？”
他的话，似山林间清晨升起的一缕轻烟，缥缈悠远，让人抓不透。
“确是如此。”
祝无双莞尔一笑，话锋一转。
“然而世间许多事，不问神佛自问心。”
两人似是在谈论着逍遥游，又似是其他。
祝无双盯着他的眼睛，“你取名图南，难道不是存了决地而起，展翅九万里的念头吗？”
初见时便惊艳绝伦，他这种人，便该是抟扶摇而上九万里。
所以当祝无双知晓他的身世后，更是坚定了信念，他绝不该是这个坐着轮椅，困于信南城的人，更不该是赵府后院里的一个娈童。
祝无双分明瞧得，那眼里，有着一瞬间的松动。
这次，没有让她等，图南立即回道，“没有，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抱歉，是我鲁莽了。”
祝无双摇头，无奈，看来此次只能无功而返了。
图南像是嗯了声，正当祝无双准备起身离开时，他竟是主动找自己搭话，“你读过很多书？”
“只看过一点。”祝无双有着昨日的前车之鉴，不太敢轻易地说出了。
天知道，她又不是什么博览群书的人，她在这儿，顶多不算个文盲，因为那些扭扭曲曲的字，她连蒙带猜也大概看的懂。
“这南华经，便送给祝姑娘吧。”
图南淡淡地说道，“当做是前几日的谢礼。”
“多谢。”
祝无双不推脱，伸手接过这本书，还不轻，“我空手前来，却是没有给昨日图公子出手相助准备谢礼。”
图南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祝无双竟是奇异般的看懂了，不必。
从信南书坊出来后，祝无双看着手中拿的南华经，长叹一声。
本是打算拉拢着图南，对付赵世荣，谁想到，他竟是没同意的。
自她来到信南城后，便直觉着这儿不对劲，不然，顾君寒亲自跑这儿。
所以作为在信南只手遮天的赵世荣，必定有异。
然而强龙斗不过地头蛇，哪怕是摄政王来了，也要小心翼翼暗地搜查。
图南见着那个女子，淡然自若地来，处事不惊地去，拂袖离去，背影里满是潇洒自如。深沉的眸，盯着她离去的方向，难得地走神了。
等到外面的四六听着里面没声音，悄声问着，“公子？”
“嗯，进来吧。”不知叫了几声，图南才回神过来应着。
四六听吩咐，一溜儿地跑过来，坐在祝无双刚刚坐的位置上，笑得无忧无虑，“公子，我还以为你们是要谈事呢，说一堆深奥的，我都听不懂。”
“你又偷听了。”
图南目光往他那里一瞥，见着他调皮地吐出舌头，摇头，“我说教你习字读书，你不学，怪谁？”
“不学不学。”
四六歪着脑袋看着他道，“我要一直待在公子身旁，遇见不会的，问公子便是了，哪里要费劲学那些。”
图南垂下眸，不再开口，若是他再说下去，四六该是要恼了。
又重新拾起书案上的书，却是久久没有翻页，他想起刚刚那句‘不问神佛自问心’，心绪飘到好远。
那年的冬天，格外冷。
他被赵世荣囚禁在后院，已有一月之久。他还记得，府中几百人，一夜之间，只剩自己。借道信南，却被赵世荣奸计所害，困顿赵府，供他玩弄，竟是已有三年……
其实赵世荣长什么样，他还是没有记清，他总是刻意地遗忘。
每次一想起赵世荣，他脑海里只有一片黑暗。
漫无边际的黑暗，还有他在自己身上的喘息，甚至因着他，他从不曾踏足无光的地方，他甚至开始厌恶黑夜，厌恶一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他想不出来。
手心的疼痛将他的思绪拉回，指甲深深地嵌到手心里，神色淡淡地看着，他一挥袖，稍稍藏进了袖子里，抬头看向那个望着窗外的人，他若是看到了，必定又得说教许久。
图南见他坐在椅子上，晃悠着双腿，两手拖着下巴，巴巴地看着窗外，也不知道是见着什么了，嘴角带笑。
自己不由得也被他的笑容感染。
若是能像他一样，心性澄明无忧无虑该多好。
而后又摇头，自己竟是会有着这想法。
当初便是见他心性，与年少的自己相像，想带在身边，守着这份他没守住的热枕与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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