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太古洋行真的要撤了？什么时候？这消息来得可准确？”成陆猛地瞪大了眼睛，一副当即就要爬起来的急切模样。
成泽皮笑肉不笑的一声冷哼：“是，多亏了宁绍轮船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成陆殚精竭虑，日夜不眠不休的的辛劳付出，终于将太古洋行逼退了呢，可真是心想事成的大好事情，您放心，消息来得准的很，我去叫吴管家进来。”
他压根不给成陆一句要同他说好话的功夫，一扭头留了个后脑勺给他，不想将火气发泄到成陆身上的他只好发泄到自己身上，每一步都要将这地板蹬破一般宣扬着自己的不满，从成陆床前到房门口这短短的十来步路子，足足走了平常时候的两倍时长才出到了外头，听着吴停云轻快的步伐进来，成陆一下子比面对成泽时轻松多了。
“太古洋行要撤了？”成陆立刻问道。
吴停云先是点头确认了成陆说的话，随后将这些日子成陆还不知道的事情一一说来：“是，听说英国人与朝廷重新划分了，福州、厦门那一带全归了英国人，太古洋行除了上海的生意外几乎中心都移到了那边去，这一年在宁波做的赔本买卖也打算直接弃了，原是秉着一口气要将我们斗倒了再走，只是看着情形我们倒是还能做许久，所以他们干脆不想做了，还有一事，听说他们国内现在也乱起来了，英国人有些两边顾不及，不仅是宁波这儿，其他地方凡是烂摊子的，也都全切了要收拢。”
成陆顿时觉得自己已然大好，只是忽然又想起另一家：“立兴呢，立兴怎么样？”
吴停云却是摇了摇头：“他们还没有动静，只是我想，若是只剩下他们一家了，孤掌难鸣，大约也不能这样气焰了，况且这立行是日本人的，他们向来在宁波的话语权并不大，除非…”
“除非日本人打过来，这立行洋行的老板井上本就是有军背景的，我们与他们的梁子结的大…”成陆总是觉察里头便是有隐患在。
“眼下倒是没有听说这样的苗头，对了，说到这军背景，杭州来消息了，段军爷任了混成协的协理。”吴停云道，“这消息是杨善德带回来的，他原要上门来见你，推说你身子不好，且事情多的，这才没有叫他上门来，否则这节骨眼上你病了的消息传出去，怕是洋行那边又要有异动了，钱会长他们也都来过了，只同钱会长说了你病的消息，若都是推掉了也难说，有钱会长帮衬着遮掩，外头还都不知道你的消息。”
成陆颔首：“这事你做得极好的，这样的节骨眼确是这样。”
没想到凤三那边的动作竟然是这样的快，这下可真能算是好事齐全了，虽说今年外头的形势并不好，然对他成陆而言，似乎都是一件接一件的好事情。
“你找人叫贺珍、李望蜀过来，既然这太古退了，我想把轮船厂的计划也该提上来了。”成陆察觉自己身子并无太大的不适，便扶着床沿要起身，吴停云自是上来帮手，顺手将一旁挂着的披挂盖到了他身上。
“你还敢下来！我看你是不想要命了！”成泽猛地一下子冲了进来，成陆活生生地被吓退到了床上，赶紧将手脚都收回到了被子里头。
成泽仿佛是与自己赌气一般，这么吼叫完了却又什么话都不想同成陆说，狠狠地横了吴停云一眼，便气鼓鼓的冲了出去。
成陆偷偷朝外瞄了一眼，成泽蹲在门口气鼓鼓地背部起伏不定，成陆张着嘴巴不发声音地冲站在床边的吴停云打暗语，他点点头便出门，只是还没到大门口却突然被成泽给叫住了：“站住！”
吴停云回首看着他，脸色淡淡地与成泽的起伏的脸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成泽鼓足了气势要给他脸色：“你难道不知道少爷现在是什么状况么？你不劝阻他照料身体，反而还顺着他做事！既然太古洋行的事情告一段落，就该让他好好休息，好好养身子才是正道，这些事情什么时候不能做！”
“成陆几岁了？”吴停云忽然开口问道。
“过了立夏之后二十有三…你问这个做什么！”成泽有些恨恨的，自己这么他说什么他自己就得回什么。
“我记得当年威尔士同那李家大夫一同来看之时说过，照成陆的年岁，活不过而立之年，即便是好好照料，也不过是能拖一日是一日，没错吧。”吴停云说着这话面色毫无变动，而成泽脸上的怒气却越来越重了，他忍不住地大喊着：“我要你来说么！我比你知道的清楚！正因为我知道的清楚，所以我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反倒是你！我看不巴不得！巴不得…”
成泽咬牙切齿地却不敢说后面的话，
“巴不得成陆死了？”吴停云替他开了口，冷冷一声哼气，“你只记得成陆还有多久可以活，但你却忘记了成陆活下来是为了什么？难道他愿意这样躺在床上活到四十岁？五十岁？还是像个活死人一样活到七十岁？你跟了成陆这么多年，难道你比我不知道成陆的性情？若是你知道，你便更该好好地让他去做他想做的事情，而不是让他像个活死人一样在床上躺着！你好好想清楚吧！”
吴停云利落地说完没有看成泽此时的神情，也没有给他任何回话的机会，毫不犹豫的转头出了门。
成泽渐渐地低下了头，喃喃自语：“我难道不知道这些事么？要你这个外人来说，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和少爷分开，少爷今年都二十三了啊…”
成泽渐渐没了声音，只是在那儿傻傻地站了一会儿又忽然跑开，而在不远处扶着门框站着看外头的成陆将他们二人方才所有的话都收进了耳朵里，目送着成泽走开，渐渐地回到了屋内，坐在床上自嘲地笑着：“成泽这小子，嗓门也真是够大的，真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命不够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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