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成陆想到此处,却不免又要想起“甬兴轮”上的货物,凤三故意隐瞒他私运军火,不管这样的行为背后是什么,都让成陆忍不住打了个问号,他究竟还有多少事情是隐瞒着他做的,而这所有的隐瞒之下,到底还有多少分信任。
便如成陆大年初一所预料的那般,今年注定不是太平的一年,北方的疫症终于在死了数千人后在寒冬之中过去,随着逐渐迈向夏天迎来暖日,中国这片大地上却并没有也迎来暖日,西洋历4月27日,广州黄花岗战乱起,这些年以来,在广州爆发的这种战乱大大小小数十场,渐渐的“同盟会”这个名字也随着这些战乱而兴盛了起来,然而这次被称作“起义”的战乱依然没有取得成功,短短数日之内便被彻底覆灭,“英勇”二字也不过在街头巷尾打了个流转,话还没在口中说热,人已经没了,说着这些传奇的人,也重新回到自己的生活中。
这一年除天灾依然在,收成越发地不好,人祸却也是日益加剧,流匪、洋人、起义军、朝廷,所有的重压最后都到了百姓身上,常见路有冻死骨,即便是略富余些的人家也不敢再露富,流水阁的生意不复从前,这一整条花街上便都是这样的情景,唯一还能传出写歌舞来的只有洋人常聚集的“歌舞厅”,整日整夜地传出些莺声燕语,隔着一扇门一边是随意挥霍的洋人,一边是在路边几近冻死的流民,所谓刀口舔血大概就是在这样的生活中诞生的。
西洋历5月初,那是一个十分普通的日子,也是一个普通的洋人,喝完花酒从里头出来,不知在外头与什么人拌嘴吵嚷了起来,连巡捕房也惊动了,然而当着巡捕房还没到跟前的那一瞬间,那被踩在地上的不知什么人,一下子跳起来捅死了洋人,当然他也在随即被巡捕房击毙,只是谁也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始而已,从那一天开始,便时常有听闻洋人被人袭击的消息,谁也不知道是谁做的,如今混进宁波城里的流民太多了,就算巡捕房的牢房关满了人,还是有洋人频频遇害,而这对洋人的袭击也渐渐地扩散到城中富庶之家,一时之间人心惶惶,无人敢出门,而唯独丝毫没有为此而动摇的只有一个人——成陆。
他每日照常往来宁绍公司与自己的宅院,静宗寺的救济粮照样发,甚至在这样的时候,宁绍公司又新贴出了招工计划:
“宁绍公司现招收学徒二十人,凡是有大工、航船、码头经验的,或是上过学堂的,皆可明日在宁绍公司门口报名,工钱按月结算,可提前预支…”
除了满街白纸黑字的通缉令、讣告,许久没有人张贴这样的红色自报,一时间便吸引了许多人在前边围着,只是巡捕房近来总是担心有人做事,便要上来驱赶,如此便是巡捕房的人驱赶一回,他们散一散,等着巡捕房的人走了,便又凑过来,仔细看这红字报上的字眼。
还有些动作快的,已然等到了正在张贴的宁绍公司之人,皆是询问上头的事,那人手上还拎着一堆等着要去贴,便是越来越加快了脚步,一边还要应和着他们:“是是是,上头说的都是的,你们明日早些到门口等着,只收二十个,放心我们当家好的很,没有欠工钱的。”最后又大喊了一声:“男女皆可啊!”
他贴着红字报,又细细地将他给理平整,这最后的一句话便是他才喊出来的:“所收学徒男女不限,皆可报名。”
“小哥,这位小哥…”
这小工才被人围着一圈闹得很,一听又有人来,头也不回地不耐烦道:“哎哟,都说了,明日早些去报名,不必来这儿跟着我!跟着我有什么用!今日又不招工!”
“不是不是,我不是问招工的事。”
小工这才回头看着身后的人,眼神渐渐地疑惑起来,这天儿虽说也不至于大热了,只是都五月里了,也不该是这样围着大半张脸的打扮。这小工立刻想到进来宁波的乱子,忙是后退了几步,那人眼睛弯了弯,似乎想到了什么,将自己的帽子,还有罩了半张脸的破旧围巾也取了下来,露出一张书生气的脸来。
那小工见着他这副乌海的样子才渐渐的放下心来:“那你要问什么?快问吧,我还得赶紧回去干活呢!”
“好,实在不好意思地耽误你了,我想问这宁绍轮船公司的当家人可是姓成的?”那人腼腆地笑了笑问道。
“对啊。”
那人笑地更开了:“那在请问可是叫成陆的?”
小工又点了点头,心想这人一定是从外地来的,如今宁波城里谁还不知道城里的名字了,小工又细细地看了他一身灰扑扑的衣裳,这脚上的鞋子也是破破的,立刻便猜到了对方的来意:“哦我知道了,你去静宗寺吧,今日当家的亲自去那儿送粮了,你放心,去了静宗寺一定管饱的,赶紧去吧,早一点还能吃到点心呢,都是成家宅院里自己做出来的点心,好吃着呢,你知道路不,穿过这条街,一直往西走,看见那山没,就朝那山的方向去,也不远,很快就到了,现在过去正好赶上。”
这人看了眼身上的衣服便知道对方误会自己是来等救济粮的了,张了张嘴却也不想躲解释,只听成陆在那儿便也可,只向对方道谢便赶紧往他说的地方去了,怕是晚了些成陆又该走了,到时候去他家上,还不知道这副打扮又要被误会成什么人呢。
静宗寺
一大早天还没亮这门口便排起了大队,只是这队伍长归长却没有人闹的,周围一个看管的人都没有,所有人或是站着或是坐着,都静静的等着,那人来的时候寺门口刚冒出了第一道白烟,不过一会儿,便有食物的香气飘到了他鼻子前来。
他看了身后比他来的还晚的是对母女在他身后停住了,赶紧往后退一步要将这位子让给她,谁知那人一摆手:“你排着排着,我不是来领粮的,我是成家的女工,要去前头帮忙呢,这不是丫头懒得很走不动路了,我歇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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