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陆到宁绍公司已不算早，门一开，这该到的人也都在屋内齐整地各自坐罢。除却在他们之中穿行着奉茶的活计，便只有才进了门的成陆一人是站着的，众人齐齐将眼光看向了他，今日他并非是一人前来，除了常跟着的成泽，还有这里头不少人见过一回的吴停云。成陆在门口滞了片刻，匆匆一眼扫去，屋内今日布置地是除了正首的四张椅子并两两茶几分开，而后便是左右两边个几排的椅子，没两张间便以茶几相连，前后又空出来可容两人来回的空隙，不至于叫坐的人显得拥挤。
眼下除了为首的四张椅子还是空着的，左、右边的椅子每一排几乎都有些相熟的人坐在了一处说话，只是每一排都并未坐满而已。
成陆的视线从为首的四张空椅上收回来，与身侧的吴停云眼神相接，他颔首垂眸，似验证了他的问询之意。
门合上，人落座便是到齐了的意思，屋内之人便都明白今日虞、袁、方三人不会来之意。成陆示意吴停云，他是没有多的废话，一开口是直奔要害：
“今日也不耽误各位股东的时候，上回与你们其中多少人也言说了，你们来了，若是要退股份的，照当时发行的价宁绍公司都一股一股地收回来，这多少月份的红利也都算好了，到我这儿来将转让协议签字画押，自有账房带着你们核算，开四明银行的票据，都去取了便算同宁绍公司无瓜葛了，这是我们当家的意思。”
“哎，成当家，这可是与你前几日说的不一样啊，我们还没瞧见这营收账簿呢。”
成陆也不抬头细看是哪家起来说的话，接过吴停云递过来开了茶盖的茶碗，仿佛全身心地只观察着杯中上上下下沉浮的茶叶，没点掂量的茶叶都纷纷落了杯底，反倒是自侍有量的倒还能坚挺地浮在上头。
成陆还是低着头，只是轻轻地笑了声：“哪里有这样的好事，既要走的，那便老老实实地拿了钱走人，难不成你要走我还将宁绍公司内里的账目明明白白地摆着给你看？”
“成陆你出尔反尔！”
“出尔反尔？”成陆将茶杯往桌上一摆，利落的声音碰出叫人神志清明的响，“白纸黑字你们画押的股份协议，如今要半途退出，我成陆自问做地够仁义了，你们其中某人还打着双管齐下的如意算盘呢，一边要拿着钱走人，一边还得将宁绍公司的底细也摸清楚，再往外头找那些个盯着都的苍蝇一卖，这样两头赚的买卖，怎么也不叫我成陆分一杯羹？可是不是这个道理啊，柳当家。”
成陆目光直看着坐在第二排末位的柳氏，今日他倒是低调地很，眼神一味地躲避着，不止是躲避着成陆，仿佛所有人的视线都叫他不敢相触。
“成当家这话未免说得太过了吧。”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衣摆贴着内衬发出的摩挲声同时带来的是永远令人生厌的频率，不紧也不慢，微微撇开的外八字姿势，每一步都是踩在路的正中央，手自然是不会传来衣料的摩挲声的，一双手背在后头，什么都不必自己动手不正是他的标准架势。
随着门打开的同时踩进来的正是声音的主人—邵家业：
“坐在这儿的既然都是股东，那便是同为了宁绍公司着想，如今反倒叫成当家说来都是做的吃里扒外不是人的勾当，这可是好一通冤枉我们股东了。”
邵家业视线并不曾在何处逗留，他的目的也十分明确，径直地便走到与成陆相邻的首座之旁，又招呼一旁候着的小子，示意上茶，没有一分要与成陆客气的意思。
“我们…股东？”成陆掀着眼皮斜看了一眼他。
“哦，怕是成当家还不知道呢，来，把东西给我们成当家瞧一瞧。”邵家业接过茶碗自顾地吹着气儿，一手里随意地指着他身后跟来的小子，将一沓纸送到成陆眼前，一页页飞快地翻着，只叫成陆看，却并不叫他接。
成陆一眼扫过去，纸上黑笔落墨都是一模一样的字句，简简单单却也看得清楚明白，写的便是股份转让只是，或是抵押或是抵债，竟有这样多的零散股份已然聚到了名为“李一青”之人的手下，成陆又一眼扫到末尾的时间，不仅仅是这些日子的，再往前算的也有，要具体论是那日，大约便是为着两洋轮联合竞价，李一青来公司坐的那日起的，这眼下的情形，便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成陆，李一青便是邵家业的人。
“收回去罢，我看明白了。”成陆收回眼神打断到。
“那么我邵某人有资格说一句我们股东了？”邵家业永远是那一副笑面虎的模样，成陆渐渐地适应了，却也能从里头看出他的情绪，此刻一定是得意的，相比他看着此时的成陆，虽这脸色上波澜无动，只怕心里已被自己这样的布置给吓住了才是。
“自然，既是我宁绍轮船的股东，自然有资格坐着，那么请问邵先生今日来，是为了退股，还是为了继续当股东呢？”成陆微微侧头给了他半张脸。
“退股？”邵家业放下茶碗轻轻摇了手指，“成当家若是这么说可真是看不上我邵某人了，难道在你眼里我便是个这样惧怕洋人之徒？莫说是今日宁绍轮船已然倒下了那我也不能够弃之不顾，成当家要知道我邵某人如此做，便是为了宁绍公司谋个后路保障，更何况眼下宁绍轮还好得很，谁跑了我都不会走！”
邵家业生怕成陆听不明白话里头的意思，便又重重地落了尾句。
“倒是我眼拙，瞧不出邵先生有这样的大义，竟要站到洋人的对头去了，吴管家，你去看看这日头是否要从东边落下去了，否则怎么今日这人都颠倒了。”成陆以讽回道。
“小儿之言，这便是年级轻一些的错处了，不过一二句话便激地你要驳，若是真遇见什么大事，哪里能沉得住气。”邵家业今日似乎格外地宽容。
成陆似笑非笑，将那半边脸也收了回去，“那倒是请教邵先生，今日到底为何指教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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