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金凌连连点头，又向虞大杯中斟满杯，与他轻轻一碰，满溢酒杯中的酒溅落在外，滴在桌布上渐渐地晕成了一个圈，就像此刻在成陆面前的这滴酒一般。
“虞当家，请。”
成陆这杯暖酒与虞洽卿这杯冷酒碰在一起又很快地分离，随即入了各自的口。
“听虞大说从前在码头上得了你的相助，我总想着该见你一见的，只是不得空，今日见了倒是与我想象中的差不大多，一表人才，是个好模样的。”寻常人若是说出这样的话来，叫人听着总不免有客套之嫌，只是虞洽卿此人浑身的气场实在是太强，他这一说，叫旁听的人直想点头。
成陆谦逊地笑了，客气推辞道，“哪里哪里，都是该做的，如今各国洋人沆瀣一气欺压国人，若是我们不互相帮助，岂非是要日日仰他们鼻息，这样的事情我是做不来的，能因缘巧合之下助了虞当家，那才是我的好处。”
“莫说你家了，我家如今也是这般，家里的船空摆着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用上，我劝我叔父不如当做废铁卖了才好。”
虞洽卿与成陆的话才说话，另一侧便传来了虞培文与金凌二人说话声，这虞培文大约是说到了什么气处，语气也不免地控制不了声响，不大不小地恰好传入成、虞二人耳中。
虽说方才开席之时，金凌作为主陪已将所有列席之人都介绍了一番，只是料想虞洽卿也并非全部都能记住的，成陆低声在他身边提醒道：“这是上海造船家的虞培文虞二少爷，巧是与您祖上怕是个同宗呢，他前些日子才重新掌管了虞家，只是新官上任，总归是有些不顺的，倒是叫虞当家的见笑了。”
虞洽卿摆手示意不要紧：“你们都还是年轻人，年轻气盛的正是你们的好处，无妨。我也正想听听这年轻人说些什么，走，与我一道去听说听说。”
言罢虞洽卿便携手成陆一同到了他们说话之中，方才还在说话之人见着虞洽卿到了身边，纷纷住嘴等着他说话，却见虞洽卿随意的挥了挥手：“你们自说你们的，叫我这个半捞头子也好听听，我家中正有小子也是这个年岁，也打听打听你们爱议论的事才是。”
虽虞洽卿如此说了，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还是不大敢说话，成陆使了个眼色给金凌，还是叫他起了个头：
“既然虞当家的发话了，那我这个多嘴的也不客气了，这方才说的正是进来宁波一件大事，也不知您是否有所耳闻。”
“哦？说来听听？”虞洽卿恰当地表示出了十分的好奇。
金凌便是起头将这太古、日本立兴洋行的事都说乐，说的细碎且长，自然是为地引虞培文、施筠清一同掺和来，于是说道后头便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你一言我一句的在虞洽卿面前演了一出走书。
成陆却并不参与他们之中，只是在一旁细细地看着虞洽卿，他非常认真地聆听每一个人的说话，时不时地点头致意，这模样简直要叫成陆以为他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事了，虽然他知道虞洽卿不只不是第一回听说，而且是深谙此道。
耳听着这话越说要越开了，成陆轻咳了一声，将这要扯出天外的话题给制止了下来：“确是这样的事，百姓怨声载道实为不忿。”
“既是这样之状，不知各位又如何看呢？”虞洽卿笑着开口，只是此时的严重并不复方才的温和，多了几分探究，成陆知道，今日的正题开始了。
他为了今日这一席从天津之时便开始筹谋布局一直到今日，可谓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早在金凌第一次在天津提及这太古、日本立兴洋行之事时，他便叫成泽细细地做了盘查，将宁波、上海、绍兴、杭州等几地的码头都盘查了一番，几乎与宁波的状况都是一般无二，这些为水环绕之地所有轮渡船都叫洋人被占去，到并非是为了这一张船票之争，实在是成陆看出了其中的险处。
譬如拿宁波来说，一城东南西北又有三江相会隔离出众多地方，从前便是靠着乌篷船来往的，如今没有了乌篷船改以每日定时定航的轮船往来，一日间便可随意往返，因而有城东来城西做活的，穷乡里往镇上做活的，不管穷富，便是以水带动了活路。而如今洋行的轮船讲这些命脉都掐住，提高了几倍的票价不止，一来便先是将这些出来做活的穷人家路子给断了，若是这一日的营生还不如两张船票来的多，那又何必还往外头去？二来宁波向来重商，多少人家都是靠着买卖过活，既是买卖无非是赚个异地差价，变也是要各地辗转，而洋人将这处给控住了，这些商人做船无非也是图个便宜好省个本钱，如今你既将货运码头给堵死了，又将轮渡也控住了，逼得他们走马车，换了不急用的倒还好些，若是那些个新鲜或是要紧的东西，岂非又要高了物价？为此成陆特地叫成泽也去粮行查探了消息，自从日本立兴洋行来了往后，这米家便没有在低过，轮船抽税高、马车耗费功夫且还有路上的变故，宁波本就不是个产米的大乡，多从太湖运送而来，这一来，岂非便是粮价居高不下。
费了这样大的力气做调，成陆首先想到的便是要将这轮渡的生意给夺回来，货运码头成家把持大关，成荣浩又有洋关勾结，若是他杀入这其中，必然是只能为着两方一起吞并了，且他若是回宁波要床出些名堂来，第一要紧的便是名声，他不能再有成家二少爷、成荣浩之子的名声，他必须拥有他成陆的名字，比起那些不会说话的货，自然是这叽叽喳喳会传播的人口更合适不过的了。
但这成陆也深知这并非他一人可为，回宁波之际成陆日日埋在账簿里，不过也是为了盘算这件事情，他要看看手头到底有多少本事能与洋人相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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