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张书案除了摆放砚台、笔架之余，都各自摞了些簿子，齐整地摆开。屋子里只余一人的脚步在书案与隔着几步远的圆桌间来回，成陆将书案上各铺子、田宅的地契都整理齐了放进圆桌上的匣内，又有各地银庄及杭州兴业银行的银票等，成陆拿着犹豫了一下，只将几张数目极大又难取的银票放进去，剩下都放回书案，在这银票边上贴着的另一摞是几人的卖身契，嫁做人妇的良婉、良华早就还了卖身契予她们，华儿是别苑来的，他母亲早就弃了卖身契，余下的成泽、良绣都记在成园家生奴才里，也都叫他要了过来，成泽将这些银票与卖身契叠在一处拿起。
屋外的二人等了许久终于听见了动静，正屋木门“吱嘎”一声许久未启的不顺畅，金凌、包倍光一下子站了迎过去。
“你们来了怎么不进来？”成陆与二人说话还是一如往常。
“这…”成陆这样到叫他二人没得开口了。
金凌左右打量成陆的模样，与半月前的模样无半分差别，只是不知为何，总叫他觉得那处不同了，只是要叫他说，他却并说不出来到底哪儿不同。
“你这样盯着我做什么？我此刻要去趟别苑，不得空应酬你们，不如晚上到流水阁说话，走罢，送你们到门口。”成陆说着话间提步往外头走去。
从东院到成园正门且还有多少路要走，期间成陆也寻常地说了些便话，二人也不主动开口提“少当家”与去天津之事，本就不是下人往来伺候的时候，又正是午后太阳毒的时分，倒是显得冷冷清清的，只有偶然间一队丫头从他们身边过去，手上都端着盖了红布的木盘，向成陆请了安关了个弯往另一头的甬道去了。
金凌记得这个方向，是往成家的祠堂，也未到要祭祖的时节，便是有要“告祖”的大事了，这个节点…金凌缓过了神，见成陆也瞥了眼他们的去向，连忙说了些旁的话。
“听说流水阁的的老板换了人了，最后这陈姑娘倒是也没叫贺东来收下了她那铺子，倒是件好事，日后我们尚还有说话的地方，”金凌说的极快，话里总显些慌乱。
成陆应了声也没有说话，三人又继续走着，等到了门口与二人告别，成陆上了马车便一路往别苑去了。金、包二人目送着马车出了巷口才从成园大门的台阶下来，包家人是一早就候着的，不过是几步便到了包家的大门，也是紧紧地跟着。
“金凌哥，你看陆哥这模样，我瞧不出来好歹的。”包倍光说道。
金凌自察觉成陆有异，却也说不出什么一二来，只得无言散了场。
成陆今日难得在马车上坐的什么也没想，从前不曾觉得这路长且颠簸，今日倒是头一回察觉了这载着他的马车并非是一路平稳，他难得地趁马车让人的功夫掀开帘子瞧外头，原来是有办喜事的红妆要过，那前头领着的喜娘见成陆看了外头，便往他怀里撒了一把，都是寻常的花生、红枣，不过是未图些喜庆的。
“沾喜沾福，这位小爷也好福气。”喜娘在成陆跟前丢了这话又到了旁的路人边上，同样的话一路撒了过去。
成陆将这些喜果收起来。
“还有多久到？”
“少爷前头过了巷子就到了。”外头传来车夫的声音。
等着迎亲队过了，刚要动的马车还没几步又停了下来，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依稀可以瞧见车夫下来的身影，再等人群过了几个便见马车离开，成陆独自留在原地。
往前这几年的日子，他总是来去匆匆，除非必要也不曾下来走过，今日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他总算是有了空闲，这几个往别苑的铺子都是他出来前方才整出来的，只是他也未来过，都交给贺珍一并打理，因而他这一路过来，倒也并没有人特意出来见。
丝绸、铁器、酒楼……五花八门的，有往来盈门的，也有稀稀落落的没几个人的，成陆依次走过。
“好心人，给点吃的吧，孩子都好些日子没有吃的了。”
冷不丁在铺子角落的台阶下，有个裹着满身补丁的乞讨妇人抱着怀里的孩子，瞧那孩子也是裹在一堆破布堆里，眼睛倒是很明亮，成陆这一眼才放下去，那老妇人便扑上来，手伸了一半才碰到成陆的衣服摆子，却又急着收了回去，只是连着磕了好几个头：
“求您施舍点吃的吧，我带着孩子从外乡避来的，孩子还这么小，求求您了。”
成陆只不过是这样看了一眼，便如身边这许多匆匆而过的路人一般抬了脚，这妇人未曾抬过头，只是看着面前人脚尖的动向，成陆的脚尖一朝前，她便明了这人并不会施舍的，便又匆匆地转向了下一个到了面前的人。
依然是还没听她说完半个字又没了的脚尖，妇人又朝向下一个。
“你去找人打听去成园在哪儿，带上这个，说要找东院的活做，日后好好带着孩子罢。若是你不愿意去，这东西还值几个钱，你去当了换点盘缠也罢。”那人只将一个坠着金平安锁的蛋络子放到了她孩子的手中便走了。
妇人许久未曾太过头了，一抬头却被刺眼的光逼退，等他适应了这抬头的视线，面前早已只剩下了漠然的匆匆路人，妇人又瞧手中的东西，正她眼前却有个当铺所在，妇人看了看当铺，又看了看怀中的孩子，起身便进了当铺里头。
这是成陆才出了成园没多久回去过端午时成家老太太给的，他们兄弟三个各有一个，因上头有老太太特意找人求得平安锁，成陆才留到了现在，也是成陆身上唯一还留着成园里带出来的东西，如今连这样东西也没了，成陆顿觉又轻快了几分。
马车先到了成园别苑，引得里头的人都看了出来，一看马车上是空的，人便都等在了别苑门口一个没散的，各个伸长了脖子看着，总算是等来了姗姗来迟的成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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