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凯慢慢地端茶，盖着茶碗来回磋磨了几回，只是却始终没有入口，他所思想的并不是面前凤三所说的话，而是由着他这番话想到旁的事，这回他与段祺瑞在京中又多留了些日子，便是为了这秋操奖赏之事，或是拿了钱财奖赏，都各自欣喜，而于他而言这钱财奖赏都是身外之事，他要的是晋升，宫中却只字未提，这正是他又留在京中的缘由，自然他知道是由载沣在其中阻挠之故，且看他朝堂上那样子便可知，正是其中难道就没有宫中偏袒的缘故。这老祖宗传下来的陋习，若非是这帮“皇亲国戚”没有一个能拿的出来用的，他袁世凯也未必能到这般位置，只是等他到了这个位置，宫中便是要对她动手了，几次提拔铁良，又往军中插手，这回更是借着铁良秋操之事，将几军的协管权也给到了他手里，虽眀着未削他的官衔，只是到底将他手里的军权分了些到铁良手中，好在这北洋六镇的统制或参谋的人选都是他的人，还不至于将这权失了太多，然而，袁世凯转念又一想，眼下不过是他勉励抓着这些，将来若是等段祺瑞娶专管学堂之事，第三镇要放到卢永祥手里去，还是缺了些威慑，这一切的一切，确实叫他束手束脚不得力，眼看着往前进了几步，一转头却又叫人拉了回来。
“袁伯伯？”
凤三见袁世凯许久没有回应，又唤了一声，等他应了声回神，凤三才继续说自己没说完的话：
“我冲您说几句无礼的话，您是凭着过硬的军功一路上来的，知道其中艰险，这一路中凡是对您有恩的您也都记着，李大人过世之时，您顶着内忧外患坐下北洋大臣的位置才不至于叫洋人对我们咄咄相逼，若是能开阔选拔范围，或当来也能有这样的人得您成就，必然也是为您尽心尽力的。”凤三急急地说着，袁世凯仍然不为所动。
“而今国力式微，主少国弱，外强林立，便是如今我军日益壮大，也是得意于您的眼界在此，若是将来您因被掣肘而受到牵制，铁良彻查军饷之事再发，莫说是我军要如何往前，晚辈妄言，怕是往长远了看，连着国都不将，放眼朝中，若是您坐不稳这个位置，又有谁堪当大任！如今洋人步步紧逼，朝廷主和步步退散，我此去湖北各地，眼见民不聊生，您所见之地比我更远，而朝廷却还在内争外斗，长此以往！便是百年后，连国都不在了！我虽为士官之后，却并非是坐享其成的，无论是我父亲、我都是受您恩情，我愿为先锋，先从此愿！”凤三言辞恳切，几乎已经将全部意愿都放在了其中。
而袁世凯依旧没有说话，凤三将自己能说的话都说了，也不再说话，一时间陷入了沉默之中，袁世凯终于将手上那碗茶喝了下去。
“我知晓你的意思了，此事容我思想，且等日后说吧。”袁世凯语重心长地落了这一句。
既然说了这话，凤三便也不再纠缠，推说家中有事便离开了袁府。回了段公馆还未来得急回到自己院，却现在正门瞧见了段祺瑞，他换了一身军装正在门口且等着，凤三上去向他见礼才知这段祺瑞是在门口等着他呢，一早便听凤三往袁府里去，他便约莫猜到了他是能遇见袁世凯的，一番话下来，想必能说的都说了，他便在这儿等着回信，却见凤三一脸未有半分悦色的，只好宽慰道：
“这世间事未必尽如你心意的，凡事你若尽了全力也不负了，终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凤三便也不再多说，只是袁世凯最后终究留了一句“日后再说”的话，总还是叫凤三心存了几分念想，只是又想想他往日里诸多宽带下属的话，怕这也不过是一句客气话，这反复想了几日，倒是叫他颇受折磨。眼见一日日的过去，却还是没有听到任何消息的，凤三也便渐渐地死了心，只好再与段祺瑞做主定全军选拔之事，听那日袁世凯的话语，至少这事是能定的。
等着段宏淑的定亲宴过了，凤三便要启程回军中，而定亲宴这日，段祺瑞却因临时受令要晚至，凤三生怕路上还有些变故的，便向张氏告了亲自去接，未曾想半路上却碰上了急着回来的段祺瑞，他一见着凤三，这脸上的喜色掩都掩盖不住。
“军令下来了！是袁总督向朝中上了折子！凡是年满十八，只要通过北洋军的选拔，皆可如学堂，且参加秋操的各军镇中，以营为选拔单位，每营必须上报所有排统以上人员，由学堂办统一选拔，此事由我作为总办全权负责。”段祺瑞脸上的喜色一路蔓延到了话语里。
凤三起初还是楞楞的，他心里几乎已然将这事当做不可能的了，一时间也懵在了那里，直到段祺瑞又狠狠地拍了他，才将他弄醒：
“臭小子！愣什么呢，这事成了！你这臭小子。”
凤三被猛地这一下给惊了过来，满脑子都是方才段祺瑞的话，他仿佛是置与梦中一般，惶惶不敢信，又反问一句：
“父亲，你说的可是真的？”
“是真的，臭小子！”
得这一句答，凤三才猛然地笑了出来，果然！果然...凤三在心中连叹三声，他知道自己终究没有看错人！这天下间若要变革，非他们莫属了。
凤三与段祺瑞一路快马加鞭回了段公馆，旁人只知他们家中结亲之喜，却不知于这二人而言，方才所得的消息是比这姻亲之喜更加他们欢喜，只是一时间还不得发作出来，只能加诸在这桩喜事上，许久未曾开环畅饮的段祺瑞这回也是放开了由他们灌个酣畅淋漓，凤三长久都习惯了不敢喝醉之事，这回虽也多饮了几杯却也不敢贪，等着段祺瑞醉了才将他送回屋中且先休息一阵。
何度见段祺瑞醉成这样子赶紧出去准备醒酒的，凤三只好留下来先照看他，听着段祺瑞一嘴要水，他环视了一圈，便往书案那儿去倒水，刚拿起茶壶的时间，凤三一下子愣在了那里，他拿茶壶的手又放了下去，转而扫开书案上的堆杂，拿起那封“敕军令”，上头赫然有成陆的名字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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