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晴天霹雳
如同在一片麦田中分开黑色麦浪一般人潮的刘进，终于来到了史良悌的寝宫门口。
“进儿见过阿母。”
眼睛布满血丝的刘进，放下布袋熊似的宜阳，躬身给史良悌请安。还没等他完全弯下腰去，就被心疼儿子的史良悌督促娘亲上前扶起。
借着娘亲的搀扶，刘进直起了腰身。
他先是仔细的看了看史良悌怀中还在睡熟的胖儿子，憔悴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释然。轻轻的对上下打量他之后，眼眶微红的娘亲摇了摇头，随即上前搀扶着史良悌，一起走进了大殿。
眼睛再也没有离开丈夫的娘亲和沉默的良姬，也各自垂着头，想着自个的心思，尾随其后，跟了进来。
待史良悌坐下，刘进也坐在下首。娘亲就站在丈夫的身旁。
只见多半月不见的丈夫衣衫上有好几处污渍，蓬松的头上发那根青玉簪子也不见了踪影。想着素来喜欢整洁的丈夫如今这般狼狈模样，就知晓这些时日，丈夫在外间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想到心疼处，娘亲垂下头默默的抹着眼泪。
良姬温顺的站在八步之外，低眉顺眼的等待着。尽管这个时候她的心中如同五内俱焚，可是她知晓太子府的森严的等级礼节，在史良悌没有发话之前，她是半句话都不敢说，只好使劲憋着。何况史良悌恩准她能在这方大殿中有一处落脚之地，旁听她们娘俩说话，就已经是恩待啦。
看着往日里丰神俊朗的长子这般憔悴不堪的模样，史良悌心中更是心疼。但是她晓得事情轻重，先是吩咐贴身宫人外出传令，闲杂人等不许靠近大殿后，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儿子，才急切的开口问道：“大郎，可有你阿翁的消息？”
自从落座后就一言不发的刘进，从呆滞中被母亲惊醒过来。他四下打量了一眼殿中的人，眼见没有碍眼的闲杂人员，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见到儿子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原本就有心理准备的史良悌心中也是有了一些了然。作为齐鲁诗书世家，名门闺秀出身的史良悌，这些年在太子府中平日里耳闻目染，知晓丈夫太子刘据被迫走上这条起兵的道路后，最终的结局都不会好。
不过困居后宫的她，这些年对丈夫的影响实在太小。虽然说史家在山东士林中德高望重，可是在朝中却没有什么大的根基，娘家的几个兄弟子侄鲁钝，更是靠不住。
所以这些时日，在照料孙子刘病已的同时，史良悌先先后后的思量，反复推敲，始终认为丈夫没有一丝胜算。
这些煎熬的时日下来，她好像也认命了。只有把渺茫的一线生机寄托在皇帝陛下虎毒不食子的一点良知的份上，给自家人留一条活路。
娘亲的心神全在丈夫的身上，丝毫没有感觉到婆婆和丈夫之间的微妙，只有不远处侍立的良姬，似乎明白了什么似的，猛的把帕子连手塞进口中，颤抖着身子，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大颗一大颗的往下掉。
史良悌不悦的瞅了一眼良姬，直到看着她低下头去才向着刘进，缓缓的涩声说道：“大郎，照实说罢，阿母经受的住。”
这个时候，原本痴痴地看着丈夫背影的娘亲，似乎也感觉到大殿中气氛的不正常。她把缠着刘进胳膊的宜阳，轻轻的拉到自己身边，凝神准备倾听丈夫和婆婆的说话。
小八固然聪慧，可是这个时候她有些生娘亲的气。扭着头背转身去，小嘴撅的老高。可是她的小耳朵却在一闪一闪的，留心着身后大哥的动静。
刘进张了张嘴，半响之后才沙哑着说道：“阿母也莫要担忧。嗯，今日……今日阿翁那边传来最新消息，说是……说是……”
“大果，说是什么啊？急死人了你！”
“宜阳放肆！”史良悌一声怒喝！
宜阳在太子府中素来无法无天的惯了，可是她唯一怕的就是这位名义上的阿母。此时，见史良悌训斥她，一瞬间晶莹的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儿，似乎马上都要哭出声来。
刘进疼爱的看着自己的这位幼妹，想说点什么，手都抬起来了，又秃然放下。娘亲早已上前，先是向史良悌请罪，然后将宜阳拉到自己身边，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小声的在她耳边安慰着。
史良悌也是一时怒急，才出声呵斥宜阳。眼看她不再插话了，低下头来轻轻的拍了拍睡梦中蹬腿的刘病已，对着刘进沉声说道：“大郎你继续说，说的详细点。”
刘进点了点头。
看了眼儿子后，他用力的吸了口气才说道：“阿翁派死士杀透重围传来最新消息，说是皇祖父派遣的平叛大军，在左丞相刘屈氂的率领下，已经占领了大半个长安城。嗯，阿翁的麾下军队已经被困在城南。”
刘进的声音尽管轻微，可是他的话犹如晴天霹雳一般，轰然炸响在大殿中几人的头顶。震得她们如同五雷轰顶一般，全身摇摇欲坠。
史良悌脸色“唰”的变得铁青。她知道接下来，丈夫那边发生的会是什么。
良姬几乎快要晕过去了，软软的坐到在地。如果不是她还想从刘进口中得知儿子刘赴的消息，恐怕现在已经疯了。
娘亲的脸苍白的就像是一匹素娟似的，死死的攥着宜阳的手。宜阳吃痛之下几乎叫出来，可是她也听到了大哥的话，惊愕的站在那，木木的好像没有了知觉似的。
满心愧疚的刘进看到母亲、妻子和幼妹这般模样，心中更是大痛。可是眼下不是安慰她们的时候，父亲那边现在已经陷入了绝路，他必须将实际情况详细的告知母亲。
他知道，这些时日以来，困守太子府后宫的母亲她们，日日夜夜的也在受尽思念煎熬。可是，要是继续隐瞒母亲，已经没有了意义。详情实话实说固然残酷，但是至少这样，母亲和妻子、幼妹她们，才不会继续抱有那一丝不切合实际的、渺茫的希望。
刘进狠下心，将最近得到的，有关父亲太子刘据这些时日的消息，以及近来长安城中发生的一些事情，他埋着头，事无巨细的说了出来。到后来，几乎成了枯燥的倾诉，似乎要将这些时日，自己日日夜夜所承受的非人压力，如同苦水一般倒出来。
空旷的大殿中，似乎只有刘进那没有丝毫感情的声音在回荡。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原本呼呼大睡的刘病已醒来了。他躺在大母的怀中，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也不哭闹，只是静静的听着父亲的话。
“宿命中的这一天，终于快到了啊！难道真不能逆天改命吗？这狗日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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