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笙托着腮听完她的慷慨陈词，很不给面子地打了个哈欠，眼皮也拉耸下来：“如果非要这样讲，公主还不够幸运。”
逐雁一愣：“姑娘何出此言？”
“这又不是他真容。”沧笙说着，干脆直接趴在了八仙桌上。她腿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夜里风寒露重，吹得她的头昏昏沉沉。
玄嚣眉头拧了起来，见她眼底浮清，倦意深重，怕是最近这几日被伤痛磨得休息不好。
他伸手揽起她的身子，冷声道：“回去再睡。”
沧笙在他怀中摇头，青丝蹭在他雪白的衣衫上，映成了黑白分明的颜色：“我好困……”
听她略带无赖的话语，玄嚣眸色冷峻，宛若寒潭，他有些恼了，沉声斥道：“让你逞能。”边这样说着，边一手接下自己的披风裹在她身上。
逐雁见到这一幕，心下大为惊奇，这真的是传言中泰山压顶都面不改色的西殿下吗？
他专注的眉眼此刻只停留在她的睡靥之上，好像天下没有比这更重要更美好的事情。
目光扫过来，又恢复一派冷清，逐雁赶紧指了指帐子后面的软床。他犹豫了片刻，抱起沧笙朝那里走去，路过她身边的时候，淡淡一声：“多谢。”
安置好沧笙时，他再回过头，逐雁只觉得已经找不回自己的声音了。
那倾城绝世的轮廓，风华绝代的容颜，如一场纷飞的落雪，光风霁月，惊艳至极。
眨眼间，他就已经变作了一身黑靴黑袍，正是死去的戮邪的模样。
手微抬，修长的食指伸在前方，其他四指微微弯曲，随手拈了个什么诀，地上的血迹和凌乱便统统消失不见。
逐雁想也知道，她与西君府素无瓜葛，这位至高无上的帝君怎么会莫名其妙来管她的闲事。定是为了帐子里面休憩着的那位姑娘罢。
“多谢西殿下不吝相助。”她谨慎道。
玄嚣几不可闻地轻笑一声：“公主何以觉得本尊会帮你？”
逐雁皱眉，仔细思索他话里的意思。半晌才明白他是在问她，为什么会接受一个反贼乱党的帮助。她斟酌开口道：“西殿下实力卓绝，难免招致微词。”
玄嚣平静地瞥她一眼，却犹如一泓冷泉流进她心里，冰凉彻骨。
微词？几百年来他已经将战火扫荡到了六界九州，尽人皆知他叛出神界，若来自那些正人君子的严词控诉也只能算是微词的话……
这位大公主当真是伶牙俐齿。无形之中便将他摆在了道义的一方，那些自诩正派的人却被她说成了不能理解他雄心之志的凡夫俗子。
逐雁原以为玄嚣听了自己的话，好歹会与她寒暄几句。谁料他却不置一词，好像根本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也根本没有听到她的奉承。
“西殿下心深如海，岂是我辈可以猜度？”逐雁一笑，“不过里面那位姑娘，当真是心地善良。”
玄嚣下意识地侧目看向帷帐，仿佛透过层层轻纱看到了那张犹然带笑的俏生生的脸。嘴角微微弯起，泛上融融的笑意。
看来里面那位，便是这位刀枪不入的西殿下的，死穴了。
逐雁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叹一声英雄难过美人关。恍而又觉得奇怪，那位顶多算是容貌清秀，六界不乏有貌若天仙者，也不见他多看过几眼。
玄嚣沉默片刻，开口道：“劳烦公主代本尊照看片刻。”明明是请求，却给人一种无从拒绝的感觉。玄嚣面无表情地朝外走去，“本尊去去就回。”
逐雁忙道：“殿下请。”
玄嚣化为一道白金色的流光消失不见，压迫感也随之消散，逐雁松了口气，换上火红的宫装喜服，重新涂上胭脂，挽好发髻。好似这一夜，什么都没有发生。
静谧的天地间，只有风吹着梨花。
她身着嫣红，像一团烈焰，如画如歌，行走在别院的石子路上。
“母后还好吗？”她蓦然出声，打破了如水的死寂。
树后沉默，阴影里缓缓走出一位紫衣乌发的青年，面如冠玉，锦袍绣带，正笑意盎然地瞧着她：“自己都这样了，还有心思管别人？”
“我不管，难道指着你？”逐雁冷冷地斥了一句，“你倒好，一走了之。”
青年斜倚在古树上，仍是记忆中懒散的模样，一双紫眸如倾下万斛星光，漫笑低语道：“许久不见，你脾气倒是长了不少。”
“你于那丫头有恩？”逐雁似乎想起什么，问道。
“谁？”他笑。
“西殿下钟情的那位。”
他捧起一簇花瓣，笑得似是而非：“没有。”
“那她为什么要帮我？”逐雁不解地问道。
“她向来好管闲事。”他遗憾地摇了摇头，手掌在空气中一划，手心的花瓣尽数坠下，“小孩子总是精力旺盛些。”
“不会是好管闲事，惹了麻烦，被你救了吧？”逐雁眼中带着少有的揶揄之色。
“不。”他轻笑一声，转身要走，临走前似是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是她救了我。”
地上忽然卷起一阵旋风，吹起了纷繁的梨花，直到他紫色的身影隐没在夜色之中，风才渐渐平息了下来。
逐雁在这静静的夜色中静静地站了很久，再回过头时，天近拂晓，一片熹微的晨光下，别院显得温和雅致。
她却忽然想，也许她有些明白为什么连心如止水的西殿下都会倾心于那个没什么特点的女子了。
她也许在相貌，在修为，在种族甚至身份上都只是普普通通，可唯独那一颗善良到执着的心，在这个藏污纳垢的浑浊的世间，如明珠般大放异彩。
玄嚣在天微亮的时候便赶了回来，一句话不说，径直走进了卧房。
逐雁看着他紧张得僵硬的步调，忍不住笑出声来。
“西殿下不必着急，她还睡着。”她出声唤他。
玄嚣脚下步子一顿，他想了想，要推门而入的手又放了下来。
逐雁上前几步，腰间的铃铛声音清脆，她一笑：“西殿下想必已经有对策了。”
玄嚣转过身来，漠然道：“本尊去见过庚玉公主了，此事她会酌情禀明鬼王。”酌情自然是指，她不会告诉鬼王，冒充戮邪将军的，正是那位大荒公敌，西君玄嚣。
逐雁脚下的绣花鞋踏在石板路上，混着露雨梨花的幽香，她开口道：“想不到西殿下与庚玉公主也交情匪浅。”
玄嚣无动于衷地瞟了她一眼，口气疏离：“庚玉是她义结金兰的姐妹。”
竟又是为这个女子？逐雁挑起眉毛，试探道：“能与庚玉公主义结金兰，想必这位姑娘也定是出身贵胄之家。”
玄嚣掀了掀唇角，露出微微讥讽的笑意。他一贯不喜自作聪明，在他面前耍花腔的女人：“怎么，大公主交朋友，只认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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