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皇这一去便是整整一个下午，直到晚饭时刻才回来，脸上掩盖不住疲乏和苍老的神色。
沧笙细心地递上一杯水，问道：“仙界的使者说了些什么？”
“起初无甚要事。”妖皇摆了摆手，“只是玄嚣从北地取走了可治百病的流苏花，仙皇猜他一定是用来医治叛党反贼，恐其痊愈祸乱苍生，让六界小心罢了。”
沧笙心虚地别过头去，要说这医治叛党反贼的功劳，可是有她大大的一份。蓐收明明不是那种会祸乱苍生的人，可是她不能解释，因为谁都不会相信。
“只有这些？”她疑惑地问道。如果只是这件事，不至于让父皇如此头疼。
“不止这些。”妖皇叹息了一声，目光闪烁不定，“下月初九是这几千年来雾灵山罡气最弱的日子。仙皇与东殿下商议后认为西郊乱党有可能会趁此夺取雾灵山至宝凤凰琴，要派兵镇守雾灵山。”
“那与妖族有什么关系？”
妖皇无力地开口道：“仙皇……派我族人做前锋。”
“啪啦”一声，沧笙手中的瓷杯摔在了地上，碎成几块。她的脸色忽明忽暗，好像想到了什么极为不好的事情。
“仙界知道了？”她的声音非常干涩。
难道仙界知道父皇向玄嚣示好的事情了？不然他们为什么会把一向无能、战斗力与人类不相上下的妖族推向战争的第一线？这不是逼她们在脱离所谓的正道之前，先与玄嚣作对吗？
“父皇也在担心这件事。”妖皇面色严肃，望着窗外，目光阴沉。
她们现在还不算完全脱离正道，至少表面上还没有与其他五界撕破脸面，这个差事如果应下了，就等于将她们为了争取在战火中唯一的和平所做出的全部努力统统付之东流。可是如果推脱，恐怕等待他们的就是万窟山外，五界联兵来剿了。
说白了就在试探他们的立场，也许仙界也还不确定妖族是否在动摇，但是他们却不允许任何人在这场战争面前为自己留下后路。
“让我带人去镇守雾灵山吧，父皇。”至少玄嚣还欠她一个人情，可是这次如若去了，下一次就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了。
她竭力忽视心中的钝痛，想过个安生日子，怎么就这么难？不想见他，怎么就这么难？
妖皇摇摇头，不免愤慨道：“早知今日，当初在诛仙阵里就应该将这贼子诛灭！”他素来行事无论进退都是为了保全族人，眼下因为玄嚣一人闹得举族性命堪忧，他哪能不恼怒？
“当初？”沧笙伶俐地捕捉到了这个极具深意的字眼。
“四千年前，他还未渡得最后一劫，并非上神之身时，妖、魔、鬼三道曾联手将他困于极寒之地，妖族摆出了诛仙阵，魔道引来了灭天雷，鬼道淬炼了断魂火，集合三道之力，再加之北地的自然罡气对他大部分力量的束缚，才堪堪将他制住。”妖皇说着，眼中流露出了浓浓的欣赏之情，“这样惊天的实力，放眼天下也难觅敌手。”
四千年前！她心跳迅速加快，呼吸仿佛也停了一拍。那是他的往事！而且听这话里的意思，那时候妖、魔、鬼三道很是合作无间，那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四分五裂的样子？
沧笙满脑子的问题无法想通，只好询问一个她最关心的：“那他究竟是怎么逃脱的？”
妖皇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与在雪山断桥边，玄嚣提起这段故事时天毕看她的眼神如出一辙。他口气很是无奈，还带着些许啼笑皆非：“你这没心没肺的小丫头，因你一人毁了我们三道的努力，事过以后就数你忘得最干净。”
沧笙愣了一下，猛地抬起头，表情就好像见了鬼一样，一脸的难以置信。
四千年前是她救了玄嚣？
她瞠目结舌，震惊的心情难以言表。
怪不得当她对玄嚣说救了你的人运气真好时，玄嚣会露出那样深邃的表情。敢情她是在夸她自己运气好？那玄嚣说的误打误撞又是怎么回事？
“不记得也好，那时候你才刚刚出生没有多久，还未修得人形。”妖皇摸摸她额前的碎发，笑得很是宠溺，“只是你这小丫头生下来就会捣乱，三道高手联手布下的杀阵，竟然被你闯了进去，在里面打滚玩耍，还一脚踩住了阵眼。”
沧笙低头望着地面。忽然觉得那个瓷杯摔得有点早，应该留到现在再摔才合适。
万种思绪过后，沧笙不免脸红了一下。那时她恐怕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虎崽吧？居然在那么严肃的场合下也敢闯进去打滚？
这种难以平复激动在她心里荡漾开来，同时她也苦涩地想明白了另一个问题。
原来玄嚣从始至终一次次看似要对她不利，实则做出来的事情却没有一件最后不是对她有利。这样缜密的心思，精巧的算计实在是令人胆寒。她原以为这说明了自己在玄嚣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位置的，现在看来，不过是玄嚣以君子之德，报她的救命之恩罢了……此情，无关风月。
沧笙知道现在并不是她伤春悲秋的好时候，因为妖族即将面临着灭顶之灾。
既然她和玄嚣有着这么深的渊源，玄嚣不仅欠她一个人情，还欠了她一条命，这一次看来还是非找他帮忙不可了。虽然沧笙很想当一个鸵鸟，不去面对玄嚣那冷面如霜的模样，可是族人的性命却是她无法逃避的责任。
弱小就是要任人宰割，不管有多少人最终受不了这样的凌辱选择了自我灭亡，可是强者却总是踩着上一次的失败，踩着敌人的头颅，一步步爬到顶峰。再让所有曾经伤害过他的人承受比这恐怖千百倍的报复。
在她的多次劝说之下，妖皇终于动摇地表示让他再想想，说完便离开了她的房间。
沧笙望着右手上依旧没有扯下的纱布，忽然觉得手腕不可抑制地疼了起来。
每次都是这样，当她以为找到了他心里的温暖的时候，他却忽然变了一张脸，恶狠狠地将她推开。那么为什么不一开始就阻止她靠近呢？
她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满天星斗发呆。
青阳殿里，玄嚣的心中也颇不安宁。
他努力想摒除关于她的一切，可是她就真的像一片顽强的野草一样，怎么烧也烧不尽，春风一吹又开始遍地发芽。她的委屈无奈，她的笨拙可爱，她哭，她笑，她临死前的绝望，她故作精明的算计……
可越是这样，想起玄帝宫里乾荒与她的谈话就越令他愤怒。这样的刺痛让他简直想一把火烧了整个北郊才能平息。这个狡猾的女人，一次次地接近他，说什么要为了他拯救他的子民，在悬崖边也亏得她演得那么入戏，连生命都敢放出去赌，他简直都要信以为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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