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呀？”
“……”
“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
“你为什么不说话？”
“……”
“你是哑巴吗？”声音里充满惋惜。
“你才是哑巴！”少年突然瞪着她吼，怒冲冲的。
小宫女吓了一跳，却笑了。
“原来你不是哑巴！我刚才说话来着，我怎么会是哑巴？喂，你叫什么名字啊？”
少年转过头，不理她。
小宫女生了气，跑到亭子的另一边坐下，撅着嘴说：“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哼！”头也扭向另一边。
少年根本是无视她。他遥遥望着承乾宫，神情悲伤。
小宫女手扒着栏杆，赌气坐着，背对着少年。没过一会，却左扭右晃，坐不住了。她捂着眼睛转过身，从手指缝偷偷观察少年。
少年还是一动不动。她泄气地走回去，扯扯他的袖子：“好啦！我认输了。你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
小宫女再接再励：“你陪我说说话嘛！陪我说说话嘛！”扯袖子还不够，改而摇晃他的手臂。
少年厌烦地抽回手臂，厉声喝道：“走开！”
小宫女愣了愣，扁着嘴哭了。她站在少年旁边，抽抽噎噎，似受了莫大的委屈。
没人安慰她。
于是小宫女抹着眼泪，出了万春亭，沿方砖铺成的甬路往前走。犹犹豫豫走了十几步，却又转回来，坐在汉白玉石阶上，就着月光，抠甬路旁五彩的卵石玩。玩了一会，又哭起来，且有越哭越响的趋势。
少年被她哭得心烦，也怕哭声惊动了人，终于道：“别哭了行不行！真难听！”
哭声渐渐小下去，却没有停止的迹象。少年又道：“到亭子里来。坐在台阶上哭，难看死了。”
哭声顿了顿，小宫女磨磨蹭蹭，终于站起身，一格一格迈上台阶。
小宫女慢慢腾腾走近，紧挨着少年坐下。她没有再哭，也不说话，低头玩自己的手指头。
她的手上沾了许多泥。I
少年嫌恶地挪了挪，倒没再赶她。
他其实怕极了这无边无际的孤独，见到小宫女回来，心里还是挺高兴的。当然，他永远也不会承认这一点。
少年一脸鄙夷。“这么大了，还哭成这样，不害臊！”说完转过头，神情高傲，不再看她。
小宫女望着他，扁了嘴又想哭，最终却委屈地嚷道：“男生欺负女生，哥哥欺负妹妹，你才羞羞脸呢！”说完猛的扭过头，学少年的样，还哼了一声。
饶是少年满腹心事，闻言也不禁一愣，诧异道：“你说什么？”
小宫女本想学他玩深沉，但显然没那水平，忍不住嘟嘴牢骚：“男生应该保护女生，哥哥更要爱护妹妹，要带妹妹玩，要哄妹妹开心，可是你刚才却欺负我！哼，如果哥哥都像你那样，我就不要妈妈生个哥哥了！”
少年本已瞠目结舌，听了最后一句，更是傻眼。他神色古怪地重复：“生……生个哥哥？”
“人家都有哥哥，我却没有，我就缠着妈妈非要生一个陪我玩。不过，”她转过身来，忘了生气的事，扯扯少年的袖子，说：“如果你做我的哥哥，我就不要妈妈生了。但你不能像刚才那样欺负我哦。”
少年神色古怪，上上下下打量她。终于问：“你多大了？”
小宫女神气地道：“兰兰今年六岁了！哥哥，你呢？还有，哥哥的名字是什么？” 显然她已经一厢情愿认他作哥哥了。
“六……六岁？”少年愣愣盯着她，她笑得一脸灿烂。那分明是十二三岁少女的脸，可是，可是那说话的神气，就连他那四岁的十三弟都比她老成。
十一岁的少年胤禛，确信自己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傻瓜，却傻得有趣。他想，这个宫女不知是哪个宫里的，几时要了来陪着说说话倒不错。
她是长春宫里的一个打杂的粗使宫女，他毫无困难地要到了她。
她真是聒噪，一见他就缠住他，喋喋不休：
“胤禛哥哥，我要吃这个，你吃不吃？”
“胤禛哥哥，我玩这个，你玩不玩？”
“胤禛哥哥，我睡不着，你给我讲故事好不好？”
“胤禛哥哥，我渴了！把那递给我。”
——到底谁是谁的主子？若不是他怕一个人呆着，早将她踢出去了。
可是，他心里慌得可怕，害怕一个人呆着。而他真实的情绪不能表达给兄弟们看，也无法在皇父那里寻求安慰。
他怕想起那日……
那日，他想尽情发泄失去额娘的悲痛，可是，皇阿玛将他带到另一个女人面前，说：“她是你额娘。”
不，他只有一位额娘。他的额娘高贵端庄，温柔美丽，从来不会用这样生疏冷漠的目光看他。于是，他也生疏地看着她，直到她脸上那抹微笑消失。他讨厌那抹温柔慈爱的微笑。这抹微笑是摆给皇上看的，他不领情。
温柔慈爱并不是一定要笑的。有时他惹额娘生了气，她就算教训时，眼睛里也带着温暖回护的神色。皇宫里处处都是眼睛，步步都要小心谨慎，他有额娘，他的额娘一直庇护着他，给他无比的安全感。他以他的额娘为荣，并且也从不掩饰这一点。
可是，额娘死了，他并不是皇阿玛最疼爱的儿子。以后，他只有一个人了。这种突然失去依恃的孤独令他无比恐慌。可是他无处诉说，不能在现在的额娘面前表露。以他皇子的骄傲，更不可能向他的奴才去诉苦。皇宫里没有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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